何妨

【原创】亡者

*2000+短小精悍

*最近学校忙好几篇文都没写完...TAT

*发随笔混更,不知所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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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楠木棺,长方形,宽三尺三,长五尺一,高两尺。底价三十亿冥币。”

“五十。”

“七十。”

“一百三。”

“一百四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一百四一次,一百四两次,一百四三次,成交。感谢您对本次拍卖会的支持。”

一群黑袍人整齐地站在枯树的阴影下。说是阴影,不过是月光里比其他地方稍暗一些的角落,而并不比周围更冷或更隐蔽。那些人已经站了三个小时,可没有人开口埋怨。空气里一个僵冷的声音以一种奇妙的语调念着例行公事的台词,黑袍人群靠前一点的地方,一个格外瘦小的身影不情不愿地缩在土丘后少得可怜的暗处,面容隐匿在兜帽的黑暗中。那双露出袍袖的手骨节分明,肤色苍白得毫无生气。长袍拖拖拉拉地垂在地上,与黑色的土地融为一身。

那瘦小的黑袍人握着一块碎石,随着他平板的宣言在土丘旁的树根上敲击三下。黑袍人群中默默地走出一个人来,领口上方露出一个下巴和几缕黑发。他走上前去,站在矮小的人影面前,递上了一个漆黑的袋子。

“您是否要现在查看您的拍品?”矮小的黑袍人说道。

另一人点了点头,仍没有说话。拍卖师从怀里摸索出一根枯枝,拎在手里抖了抖——那枯枝飞速伸长,虬结的纹路延展成一道道瑰丽的花纹,而枝头开出一个镂空的大洞,一团模糊的、苍冷的火焰悬浮其中。

一根漆黑的法杖。黑袍人握住法杖的中部,口中喃喃地念起咒来。一旁的黑袍人无动于衷地看着他,那目光也僵硬而冰冷,像是穿过了拍卖师的身体,直看到他枯朽而空洞的心脏。

一个同样漆黑的事物随着黑袍人的咒语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。买家走过去伸手揭开拍品上的幕布,一具朴实无华的木棺静静地放在地上,竟连一丝花纹也无。

可重要的并非棺材本身。那黑袍人漠然的眼神里难得地泛起一丝激动,抑制住颤抖的指尖,隔空朝棺盖遥遥一点——那棺盖便轻若无物地腾飞起来,被毫不珍惜地扔到了地上,而黑袍人用尖锐的目光扫了身后蠢蠢欲动的人群一眼,冷哼一声,一闪身便到了棺材面前。

棺里躺着一个死人。噢,棺里当然躺着一个死人。一具扭曲的尸体萎缩地挨着棺材的一角,枯瘦的手——那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,只是一把骨头紧紧地包裹着一支高脚杯的柄,而那支高脚杯即使经过了长久的时间,依然隐约闪着贵金属的光泽。那颗脑袋上顶着一张男人的脸,一半已经腐烂得只剩骨头,另一半却仍保留着生前的光鲜。那张油腻的肥胖的半边脸上被浓密的胡子覆盖,黑色的毛发中微张的嘴里镶着整整三颗金牙。那男人仅剩的耳朵上缀着金色的耳钉,另一枚孤零零地躺在棺底,与堆成小山的金银珠宝互相为伴。

可黑袍人没有在那些细软上让目光停顿一瞬,只有那黑袍下的身体颤抖起来,不知是悲哀还是狂喜。所有人都盯着他,沉默着,目光平稳地摆在他的身上。

戴德曼睁开眼睛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。

而怔忪的空白过后,很快就是填满身体里每一丝肌肉、骨头间每一个缝隙、血液中每一个细胞的恐惧。戴德曼跳起来,拖着松散的骨架狂奔。他想要逃离身后的拍卖会、黑袍人,和那刻着他自己的名字的木棺。

组成脚掌和双腿的骨头蹭过森林里的灌木和蕨丛。尖锐的树枝勾住他的肋骨,而被疯狂的男人用力挣断,地上的碎石卡在脚趾趾骨之间,而几乎被强行碾碎。这具只剩半张脸和一点皮肉的尸体在森林里跌跌撞撞地跑着——可绕出去,他抬起头,唯一的瞳孔骤然紧缩。

黑袍人站在他面前,摘下兜帽后露出的那张年轻的脸上,满是抑制不住的喜色。

人群终于不再是一片死寂。黑袍下的巫师们有些骚动,几双渴望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尸体身上,几乎发出一种宛如实质的绿光。而拥有他的黑袍人握住了法杖,高傲地扫视他们一眼,一句话也没说就拖着呆滞的戴德曼转身离开。

——而那些人终于也没有说话。

“成为我的亡灵。”黑袍人说。

戴德曼费力地扭过头看向他。“你是谁?”

“商人。”黑袍人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,“买卖死人——不。”他思考了一下,竖起食指压在唇上,“只是和别的商人交换价值。”

“价值?”戴德曼机械地重复着,“我记得我已经……我确实已经……”

“你确实已经死了。”黑袍人道,“可这种事你不也做过吗?死人的价值,有些时候比活人还要大得多呢。”他望向天空永久的夜幕,除了皎洁到近乎惨白的弯月,连一点星子也无。“一个优秀的亡灵。还有半边没腐烂的脸——嘿,真是和生前一模一样。”

“生前?”戴德曼喃喃着。

“你的金银,你的珠宝,在这里是没有用的。”黑袍人的语气轻快起来,“你是我的仆人,为我战斗,收割世界反面那些人的生命。一个娴熟的亡灵。我想我不用教你什么了。”他端详着戴德曼的脸,皱了皱眉,“总得给你一个身体,一张脸。”他念了几句咒,一道白光闪过,他再蹲下身来,伸手捏了捏戴德曼重新被血肉充实的手掌,“不错。很好。这下就没什么不便了。”

戴德曼摸摸自己的脸。常年陪伴他的脂肪不见了,指尖触及的是一张干燥、消瘦的面庞。想必比曾经的他清爽、英俊许多。可他还是他,一个腐烂了一半的人、复活了一半的骷髅。

“回到你的世界,找到那些有价值、或者没有价值的人。”黑袍人抬起左手,食指指尖点在他的眉心,“让死亡给他们涨价、或者让死亡成为他们的价值。”

“死人才是最保值的商品。”

皮囊下的骨架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,他惊恐地想要大喊,可口舌替他做出了决定。

“是,大人。”

那副身躯操作着他的骨头走向空中大开的光门。只有半张脸能动,他想。我曾经有那么多次让它成为我的面具,而如今它也被盖在面具下面了。

光门包覆着他的身体。柔和的、温暖的触觉,如同人间之母的手安慰的抚摸。我感到身体升腾成雾,我垂下眼,看到了年轻人的身体和土黄色的大地。我顺着柔暖的春风飞越树顶,飞过山川河流、沧海桑田,我看到稚子挽着母亲的手撷下一枝杨柳,看到姑娘在水里搓洗衣裳的素手,看到雏鸟展翅高飞,看到幼鹿在草坪上鸣叫,看到花田,看到农庄……而我又看到街头小巷里殴打少年的另一群少年,抢劫穷人的另一个穷人,看到持刀的父亲双目发红,看到柔弱的母亲在歇斯底里地尖叫,看到无力反抗的孩子任由同学抢走他的书包,看到行乞的老人被一脚踹到地上……这个世界究竟是好的灵魂多一点?还是坏的灵魂多一点?

他的过去在光门里消解,唯有一具躯体被操纵着投向世间。

亡者对现世之人不甘的警醒和宣战。

光门缓缓闭合。又一个灵魂狂奔在路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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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妨吟嘯且徐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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